番外四：露從今夜白（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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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四：露從今夜白（二）
白露滿腦子想著怎麽才能躲開尋他的大伯和大伯母，根本無暇分辨周遭環境，他慌不擇路地沿著山脊一路逃亡，等到追在後頭的聲音被遠遠甩開，他才敢稍稍放慢一些腳步。
又迎著風跑了小半個時辰，胸口傳來劇烈的疼痛，肺部一鼓一鼓，空氣進入又被狠狠抽出，兩肺撐得極大，仿佛要裂開一般，白露才強迫自己停下來，雙手撐著膝蓋，狼狽地喘著粗氣。
半撐起身體，睜大眼睛，打量著周圍。
每一棵樹，每一株草都如此陌生。
白露茫然地擡頭看天，太陽掛在澄凈的天空之上，金燦燦的日光落到身上，他搓了搓胳膊，感覺不到一絲溫暖。
忽然想起以前聽村裏人說過，若是在山裏迷了路，就順著河流走，走不出去，也不怕渴死。
往前走，往前走。
總能找到一條出路。
白露在心裏給自己暗暗打氣。
他沿著山路走了大概一刻鐘，越走心裏越沒底，就在力氣耗盡的前一刻，總算看到了小溪的影子。
白露不禁喜笑顏開，灌鉛的雙腿忽然生出力氣，他撲到河邊喝了幾口水，又吃了點餅子，稍作休息，半刻鐘後，他重新出發。
走了不知道多少日，他再去摸口袋，裝餅子的袋子已經見了底。
可他還沒有走出這片叢林。
白露只好自己想辦法填飽肚子，他跟爹爹學過挖陷阱，可現在他必須一直往前走，沒辦法在一個地方停留，沒了辦法，餓了的時候摘樹上的野果充饑，渴了就喝山泉水。
可不是每一次都能那麽幸運，摘到可以吃的果子。
饑腸轆轆，又加上長時間的長途跋涉，讓他整個人變得昏昏沈沈。
等到反應過來時，已經偏離了小溪，走進了一片密林深處。
白露家只有一個孩子，雖然是哥兒，卻也是疼愛的，所以以前爹爹上山打獵，他也跟著去過幾次。爹爹不因為他是哥兒而看輕他，就像養育一個兒子一樣，認認真真傳授他所知道的所有經驗。
所以，白露深深記得爹告訴他，到了山上，一定要註意那種一叢叢的草，最好遠遠避開。蛇最喜歡聚集在這種一叢叢的矮草草中。
白露微微瞪大眼睛，盯著腳下一叢草，矮矮的，茂密的草叢對他張牙舞爪，蛇腹在地上摩挲，發出“沙沙”的聲音。
他的頭皮一陣發麻，寒意自腳底直沖天靈蓋。回過神時，腳腕上傳來一陣鉆心的痛意，白露只來得及慘叫一聲，便狠狠摔倒在地。
三角頭的陰冷之物盤旋著，高高地直起身子，狠狠盯著他，金色的豎眸閃現出冷峻的光芒。
白露的心漸漸沈下，卻又輕盈往上。
若是，若是就這樣死了，應該可以看到爹和娘吧
爹，娘，孩兒來找你們了……
爹，娘，我好想你們……
“畜生滾開!”伴隨著男人的清喝，一根從旁邊伸出來的木棍狠狠擊在蛇的七寸。
蛇嘶鳴出聲，分叉的蛇信子一吐一吐，對著男人露出尖銳的牙。蛇類機敏，見到這人不好欺負，悉悉索索游走了。
確認了蛇已經離開了，高大男人不再耽誤，把藥箱從肩膀上放下來，伸手把白露從地上扶起來，關切地問: “你沒事吧”
白露聽到他關切的聲音，心頭滑過一股暖流，想要說話，嘴唇卻似被人封住，發不出聲音，身體僵硬著，他徒勞地做出搖頭的姿勢，身體裏的蛇毒發作，意識漸漸被抽離。
一只溫暖的大掌從他額間拂過，前所未有的暖意包裹著白露，好像是童年時，娘親的懷抱一般，舒適，安心。
**
燕枝巷子孟家小院
“哎呦我的好兒子，你不是去采草藥的，怎麽還，怎麽還撿了個人回來呀!”
孟嬸瞪著眼前的好兒子，再看躺在床上黑不溜秋的哥兒，覺得多年不發的偏頭痛此時又要發作，揉了揉額角，滿臉的愁色都快化作實質。
“娘，我是在采藥的路上遇上他的，這個哥兒被蛇咬了，我給他排出了毒血，可還有一些餘毒，要輔以藥草才行，沒了法子才把人帶回來的。”
孟令文說著話，目光落到對方的腳踝上，青紫的腳踝上有兩個圓圓的小孔，極瘦，仿佛就是骨頭上貼了層皮一般。
背著這哥兒回來時，一身骨頭磨得他渾身都痛。
醫者仁心，孟令文嘆了口氣， “娘，還請您給人擦擦身子，好叫他舒服些，我去煎藥了。”
“知道了，知道了。”女人推著兒子往外頭走，嘴裏頭絮絮叨叨: “下次再要撿個人回來，可得跟娘商量一聲啊!”
“娘，我去哪裏到處撿人，這也是意外……”
“好了好了，你莫要啰嗦，去燒熱水去——”
用過藥，又給施了針，人卻還昏迷不醒。
“兒子，人，人還有氣兒吧”孟嬸弓著身子往床裏頭看了一眼，擰著眉頭，有些擔憂。
他家這傻兒子，半死不活的人也敢往家裏帶，要是這人出了點意外，那可真是有理說不清了。
孟令文手指搭在白露纖細的手腕上，號了一下脈後，又撥開他的眼皮，看了一下瞳孔。
“他是累太狠了，估摸著明天就會醒。”一錘定音，下了結論。
“哎，也是個可憐的。好好一個孩子，怎麽被磋磨成這樣了”
孟嬸是個刀子嘴豆腐心，見著哥兒瘦瘦小小，雖然皮膚黝黑，不太好看，可實在是瘦得叫人心疼，給他擦身子的時候，身上沒多少肉，熬得只剩下兩把骨頭。
當娘的人，又上了年紀，將心比心的就覺得這孩子不容易，一絲惻隱之心讓精打細算過日子的孟嬸給熬了一鍋白米粥，都用的精米，一絲粳米都沒摻。
期間，孟嬸又幫著灌了兩次湯藥。
昏迷了一天一夜，白露總算是緩過來了。
眼睛撐開一條縫，朦朦朧朧的，見到一高大人影坐在屋子裏頭，心裏頭驟然一緊。
他縮起身子，把整個人都埋在厚厚的被子裏頭，只剩下一雙眼睛露出來，胡亂瞟著: “你，你是誰這裏是哪裏”
聲音抖得不成樣子，一句話說了兩遍才說明白。
若不是因為孟令文行醫多年，身上有一股安定人心的氣質，看起來也不像壞人，白露估計已經大喊出聲。
孟令文往門口的位置挪了兩步，讓白露放松些，溫聲細語地說: “這裏是安平縣，我是回春堂的大夫，姓孟。昨日我在山上采藥，見你被毒蛇咬了，昏迷不醒，便把你帶到我家來處理傷口。”
“是，大夫”白露下意識動了動腳踝，手掌沿著小腿邊緣往下摸，摸到了包紮的白布。
孟令文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藥箱，藥箱打開了，裏頭有一些瓶瓶罐罐，白露先前給娘請大夫的時候，看到過對方也背著這樣的藥箱。
“謝謝，謝謝你。”
孟令文見他嘴角死死繃著，知道他還是怕，溫聲道: “你別害怕，我去叫我娘進來。”
白露小獸一般的眼睛一錯不錯盯著孟令文的背影，直到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門口，才敢長長舒出一口氣， “好痛……”
腳踝處被咬傷的位置皮肉一跳一跳，痛得他淚花都快出來了。
“哎，可算醒了，來，餓了吧，先喝點粥墊墊，等會兒嬸子給你沖個紅糖雞蛋吃。”
白露聞聲擡頭，一個四十幾歲，身材豐腴的女人端著一只粗碗從外頭進來。
碗被送到眼前，不用低頭便聞到了一股米香，滿滿一碗粘稠的白米粥，裏頭還放了補血的紅棗和枸杞子。
“來，先吃。”
溫暖的碗壁碰到手指，白露還楞楞的，跟個木頭似的，連伸手端碗都不知道。
孟嬸擰著眉心看著小哥兒不伸手，自言自語道:”莫不是手上也有傷 “
她說著，左手端著碗，右手拿了勺子，舀了一勺白粥，輕輕吹了下後才遞到白露嘴邊: “來來，張嘴，嬸子餵你喝。”
“啪嗒”一聲。
兩顆黃豆大小的淚珠砸在勺子裏頭。
“哎，怎麽了這是!怎麽哭了”
白露慌亂地抓著女人溫熱的手，終於忍不住，哇一聲大哭起來。
“哎，孩子，我這還端著粥呢，別燙著你!”
粥濺到白露的手背上，溫溫熱，可他已經好久沒感受到這樣的暖意了。
白露哭得太傷心，到最後連孟令文都不得不進來幫著勸。
也不知道這小哥兒怎麽如此能哭，小半個時辰後才收了聲。
精心熬煮的一碗粥，半碗都灑到了褥子上，剩下半碗，總算是物盡其用，進了白露的肚子。
他都不知道多少天沒吃到正常食物，實在是餓得太狠了，若不是孟嬸先把粥晾著，說不定他嘴裏要被燙出幾個口瘡來。
白露滿臉愧疚地看孟嬸換褥子，只恨自己動彈不得，不然哪裏好意思還要別人幫忙。
孟嬸做事非常利索，手腕一翻一覆，就已經把棉絮換好了，重新圍到白露的腿上，和顏悅色地叮囑: “吃飽沒沒吃飽的話鍋裏還有，嬸子再去給你盛一碗”
“謝謝嬸子，我已經飽了。”白露擡起袖子在嘴巴上抹了一下，見到女人無意識皺了皺眉頭，有些惶恐，惴惴不安地把手背在身後，僵硬在原地，不敢動了。
他想起來了，娘說過，不要隨便用袖子擦嘴巴。可是娘走後，沒有人這麽告訴過他，在大伯母家，他的那些哥哥弟弟，還有大伯父大伯母都是這樣做的。
白露藏在袖子裏的手用力握成拳，許久沒修剪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，帶來細微的刺痛。
要痛，要記住這些“不應該”。
永遠不要變成大伯母那樣的人。
他在心裏暗暗發誓。
“你繼續躺幾天，等腳上的傷口好了再下床。”
孟令文把他端著的空碗接過去，因為姿勢的問題，兩人此時挨得很近。
先前在村子裏，因為長得不好看，出身也不好，白露很少跟人接觸，更別說跟一個漢子挨得如此近，實在是讓白露有些不自在。
臉頰更是傳來火辣辣的感覺，他猜自己的臉應當紅了。還好他長得黑，看不太出來。
他有些不自在地搓了一下衣角: “謝，謝謝。”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孟大夫才是真正的，撿人撿到個老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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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迎著風跑了小半個時辰，胸口傳來劇烈的疼痛，肺部一鼓一鼓，空氣進入又被狠狠抽出，兩肺撐得極大，仿佛要裂開一般，白露才強迫自己停下來，雙手撐著膝蓋，狼狽地喘著粗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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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以，白露深深記得爹告訴他，到了山上，一定要註意那種一叢叢的草，最好遠遠避開。蛇最喜歡聚集在這種一叢叢的矮草草中。
白露微微瞪大眼睛，盯著腳下一叢草，矮矮的，茂密的草叢對他張牙舞爪，蛇腹在地上摩挲，發出“沙沙”的聲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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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露的心漸漸沈下，卻又輕盈往上。
若是，若是就這樣死了，應該可以看到爹和娘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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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只溫暖的大掌從他額間拂過，前所未有的暖意包裹著白露，好像是童年時，娘親的懷抱一般，舒適，安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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孟嬸瞪著眼前的好兒子，再看躺在床上黑不溜秋的哥兒，覺得多年不發的偏頭痛此時又要發作，揉了揉額角，滿臉的愁色都快化作實質。
“娘，我是在采藥的路上遇上他的，這個哥兒被蛇咬了，我給他排出了毒血，可還有一些餘毒，要輔以藥草才行，沒了法子才把人帶回來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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醫者仁心，孟令文嘆了口氣， “娘，還請您給人擦擦身子，好叫他舒服些，我去煎藥了。”
“知道了，知道了。”女人推著兒子往外頭走，嘴裏頭絮絮叨叨: “下次再要撿個人回來，可得跟娘商量一聲啊!”
“娘，我去哪裏到處撿人，這也是意外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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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兒子，人，人還有氣兒吧”孟嬸弓著身子往床裏頭看了一眼，擰著眉頭，有些擔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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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他是累太狠了，估摸著明天就會醒。”一錘定音，下了結論。
“哎，也是個可憐的。好好一個孩子，怎麽被磋磨成這樣了”
孟嬸是個刀子嘴豆腐心，見著哥兒瘦瘦小小，雖然皮膚黝黑，不太好看，可實在是瘦得叫人心疼，給他擦身子的時候，身上沒多少肉，熬得只剩下兩把骨頭。
當娘的人，又上了年紀，將心比心的就覺得這孩子不容易，一絲惻隱之心讓精打細算過日子的孟嬸給熬了一鍋白米粥，都用的精米，一絲粳米都沒摻。
期間，孟嬸又幫著灌了兩次湯藥。
昏迷了一天一夜，白露總算是緩過來了。
眼睛撐開一條縫，朦朦朧朧的，見到一高大人影坐在屋子裏頭，心裏頭驟然一緊。
他縮起身子，把整個人都埋在厚厚的被子裏頭，只剩下一雙眼睛露出來，胡亂瞟著: “你，你是誰這裏是哪裏”
聲音抖得不成樣子，一句話說了兩遍才說明白。
若不是因為孟令文行醫多年，身上有一股安定人心的氣質，看起來也不像壞人，白露估計已經大喊出聲。
孟令文往門口的位置挪了兩步，讓白露放松些，溫聲細語地說: “這裏是安平縣，我是回春堂的大夫，姓孟。昨日我在山上采藥，見你被毒蛇咬了，昏迷不醒，便把你帶到我家來處理傷口。”
“是，大夫”白露下意識動了動腳踝，手掌沿著小腿邊緣往下摸，摸到了包紮的白布。
孟令文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藥箱，藥箱打開了，裏頭有一些瓶瓶罐罐，白露先前給娘請大夫的時候，看到過對方也背著這樣的藥箱。
“謝謝，謝謝你。”
孟令文見他嘴角死死繃著，知道他還是怕，溫聲道: “你別害怕，我去叫我娘進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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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哎，可算醒了，來，餓了吧，先喝點粥墊墊，等會兒嬸子給你沖個紅糖雞蛋吃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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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來，先吃。”
溫暖的碗壁碰到手指，白露還楞楞的，跟個木頭似的，連伸手端碗都不知道。
孟嬸擰著眉心看著小哥兒不伸手，自言自語道:”莫不是手上也有傷 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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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露慌亂地抓著女人溫熱的手，終於忍不住，哇一聲大哭起來。
“哎，孩子，我這還端著粥呢，別燙著你!”
粥濺到白露的手背上，溫溫熱，可他已經好久沒感受到這樣的暖意了。
白露哭得太傷心，到最後連孟令文都不得不進來幫著勸。
也不知道這小哥兒怎麽如此能哭，小半個時辰後才收了聲。
精心熬煮的一碗粥，半碗都灑到了褥子上，剩下半碗，總算是物盡其用，進了白露的肚子。
他都不知道多少天沒吃到正常食物，實在是餓得太狠了，若不是孟嬸先把粥晾著，說不定他嘴裏要被燙出幾個口瘡來。
白露滿臉愧疚地看孟嬸換褥子，只恨自己動彈不得，不然哪裏好意思還要別人幫忙。
孟嬸做事非常利索，手腕一翻一覆，就已經把棉絮換好了，重新圍到白露的腿上，和顏悅色地叮囑: “吃飽沒沒吃飽的話鍋裏還有，嬸子再去給你盛一碗”
“謝謝嬸子，我已經飽了。”白露擡起袖子在嘴巴上抹了一下，見到女人無意識皺了皺眉頭，有些惶恐，惴惴不安地把手背在身後，僵硬在原地，不敢動了。
他想起來了，娘說過，不要隨便用袖子擦嘴巴。可是娘走後，沒有人這麽告訴過他，在大伯母家，他的那些哥哥弟弟，還有大伯父大伯母都是這樣做的。
白露藏在袖子裏的手用力握成拳，許久沒修剪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，帶來細微的刺痛。
要痛，要記住這些“不應該”。
永遠不要變成大伯母那樣的人。
他在心裏暗暗發誓。
“你繼續躺幾天，等腳上的傷口好了再下床。”
孟令文把他端著的空碗接過去，因為姿勢的問題，兩人此時挨得很近。
先前在村子裏，因為長得不好看，出身也不好，白露很少跟人接觸，更別說跟一個漢子挨得如此近，實在是讓白露有些不自在。
臉頰更是傳來火辣辣的感覺，他猜自己的臉應當紅了。還好他長得黑，看不太出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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